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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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競舟要選良辰吉時,還有一陣子開始。樓下傳來談笑聲,婢女來稟報:“王妃,幾位夫人過來了。”

崔氏知道今日這樣的日子,四大氏族必定都是要露臉的,便吩咐她將人請上來。

不一會兒,彩樓裏就擠得滿滿當當。

木氏如今的族領是木誠節的兄長,崔氏尊稱木夫人一聲阿嫂。木夫人十分穩重,與崔氏寒暄幾句,就坐下了。崔氏問道:“阿嫂,怎麽沒見大郎和二娘?”

木夫人生了一子一女,兒子比木景清大,已經成家,女兒比嘉柔小一歲。她笑著回道:“大郎跟其他幾位郎君去找世子了,二娘也在下面玩。王妃若要見他們,我這就喊喊他們過來。”

“不用了。我只是許久沒見他們,隨口問問。”崔氏說道。

“見過王妃。”田夫人上前來,隨意福了福身子,並不怎麽恭敬。她今日梳著高髻,戴著一朵紅艷的絹花,打扮得花枝招展,臥蠶眉很是顯目。

跟在她後面的刀夫人和高夫人是表姐妹,容貌有些像,一個性子直爽,另一個臉上透著股精明。

崔氏讓婢女將冰鎮的瓜果端上來,分給眾人食用。

田夫人看到末席上的柳氏和順娘,開口道:“還沒恭喜王府添了新人。想必就是這兩位了吧?”

王府新進了姨娘的事,大家都略有耳聞。清河崔氏當年嫁到南詔的時候,是何等的風光。這麽多年,別的氏族族領都是隔三差五地弄個女人氣正室,獨獨雲南王養了妾還只敢拘在別宅。如今這個妾堂而皇之地入了府,原以為多年獨大的崔氏肯定不容,沒想到還其樂融融地帶出來看競舟。

但誰也不敢提王府的私事,倒是被田夫人直接給指了出來。

氣氛一時有些凝固,崔氏大方地介紹:“這是新進府的柳娘子,旁邊的是她所生的三娘子。你們起來給夫人們行個禮吧。”

柳氏和順娘依言起身,恭敬地行禮。眾人都誇順娘生得好看,田夫人笑吟吟道:“若說好看,南詔哪家小娘子比得過驪珠郡主啊?聽說柳娘子以前在長安是個專給達官顯貴唱曲的名伶,一手琵琶彈得極好。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聽一曲呢。”

這番話擲地有聲,四下更安靜了。柳氏的臉一下變得煞白,難堪地坐著。順娘的手握緊成拳,身體動了動,卻被柳氏緊緊地按住。這種場合,絕對沒有她們母女說話的份。

崔氏覺得田夫人越發不知好歹,竟敢公然欺負王府的人。旁邊的木夫人開口道:“你是喝醉了酒來的不成。今日大家在這裏看競舟,聽曲做什麽?快吃桃子吧。”說著推了一盤桃肉過去。

田夫人卻不依不饒的:“反正競舟還沒開始,聽個曲子有何不可?柳娘子不會介意的吧?”

柳氏人微言輕,怎敢拒絕田夫人。其實彈曲琵琶也沒什麽,但田夫人故意說了她從前的事,有存心羞辱之意。

嘉柔開口:“田夫人若想聽曲子,大可把家裏養的那些姬妾都帶來,跳舞的唱歌的,彈琵琶撫琴的,估計會很精彩。要是那些還不夠,可以等田世叔再帶新人回來。何苦要看別人家的熱鬧。”

“你!”田夫人雙手按著桌案欲發作,接觸到崔氏警告的目光,才勉強忍住。

刀夫人和高夫人低頭暗笑,誰不知道田族領風流,家裏有七八房小妾,氣得田夫人夠嗆。她平日裏囂張跋扈,不把人放眼裏,沒想到也有吃癟的一日。

柳氏感激地看向嘉柔,嘉柔卻沒看她。她並不是要幫柳氏,只不過對外來說,柳氏是雲南王府的人,她不想別人爬到王府頭上罷了。

旁邊的彩樓與此處相隔不遠,高聲說話便能聽到。鳳簫凝神聽了會兒墻角,看到郎君站在欄桿邊,一直眺望江中,便走過去輕聲道:“郎君,怎麽了?”

李曄手裏轉著青瓷茶杯:“你說競舟之前,木氏有兩個舟手因為受傷,換成雲南王世子?”

鳳簫點了點頭:“世子有股豪俠氣,大概是想爭第一,壓一壓其它幾個氏族。”

李曄看向江渚上正做準備的數十名舟手,又看了一眼停靠的四支龍舟,對鳳簫耳語幾句。

鳳簫邊聽邊點頭:“是,我這就去辦。”臨走之時,他把弓箭留下,“雖然知道郎君不會有危險,還是留這個給您防身。”

李曄不置可否,鳳簫自行離去。

那邊彩樓裏,繼續傳出說話的聲音:“說起來,咱們的郡主明年就十六歲,要嫁到長安去了吧?許的還是李相公的四郎君,真叫人羨慕呢。”

李曄之父李絳,官拜中書侍郎,是中書省的高官,亦稱宰相。

刀夫人聽高夫人這麽說,脫口而出:“可我聽說那位郎君好像身子不好,也沒有功名。可惜了郡主的花容月貌,要嫁給一個病秧子。”

說完,彩樓裏鴉雀無聲。她頓時覺得不妥,欲把話圓過去:“其實都是道聽途說,也未必可信……”

“多謝刀夫人這麽關心我的婚事。”嘉柔不在意地笑了笑,“不過既是我要嫁的人,他體弱多病也好,身體有疾也罷。我做了他的妻子,便不會嫌他。您多慮了。”

刀夫人臉上訕訕的,心想這人還沒嫁過去,竟然就幫著夫家說話了,也不害臊。不過她是個直腸子,也沒把這件事往心裏去。

此時有個婢女跑上來,氣喘籲籲地稟報:“幾位夫人,郎君他們要下江裏去劃龍舟!”

田夫人一下站起了起來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刀家郎君和高家郎君打賭,最後索性拉著木家和田家的郎君一起去競舟,說要一決高低呢。”

“胡鬧,他哪裏會競舟!”田夫人直接奔到了欄桿邊俯瞰,果然一眼看見自家兒子穿上了紅色的半臂,已經在龍舟聚集的江渚上。她腦海裏嗡嗡作響,隱約記得他說木景清要參加競舟,想教訓一下。

怎麽這會兒自己也跑去了?田夫人有些慌,她可就這一根獨苗,絕不能出半點差池。她匆匆忙忙地向崔氏告退,帶著自己的婢女仆婦下樓去了。

其它幾位夫人也不放心,自己的兒子就是走馬鬥雞之輩,不比木景清自小就在軍營裏頭鍛煉,紛紛告辭離去,想把他們勸下來。

兩岸忽然鼓笙大作,群情鼎沸。原來是龍舟抽選完畢,舟手分別乘坐上去,劃到起始點準備開賽。

崔氏她們也走到欄桿邊,看到幾位夫人奔到江渚那頭,揮手大喊,可是已經來不及了。

隨著江上“咚”的一聲鑼響,四支龍舟齊發,兩岸的吶喊助威聲響徹雲霄。只見紫衣舟手的龍舟一馬當先,紅衣舟手的緊隨其後。龍首破江,舟上的鼓手和舟手齊聲喝著號子,船槳擊得水花四濺,追光逐電般地沖向前面。

紫衣龍舟和紅衣龍舟咬得很緊,前後不到一臂的距離。後面兩只龍舟也在奮力追趕,卻一不小心失了平衡,先後翻倒在江中。

木景清也察覺到自己的龍舟在漏水,江水不斷地湧進來,馬上整支龍舟就要沈入江中。

驛樓就在不遠的地方,前幾日雨水充沛,滾滾江水卷起白浪,沖過支撐驛樓的兩根立柱,水聲激蕩。

木景清索性站起來,一下紮入江中。南詔的競舟不是以舟過終點取勝,可是以拿到驛樓上的紅球為勝。田德成見此情景,不甘示弱,也跳入水中。

兩岸百姓都停止吶喊,屏氣凝神地看著桃江。岸邊熟悉水性的弄潮兒腰上綁著繩索,隨時準備跳入水中救人。

木景清從江中探出頭來,抱住驛樓的一邊柱子就往上爬,田德成緊隨其後,爬到了另一邊的柱子上。到底是木景清快了一步,伸手就要去摘紅球,他還得意地對下方的田德成說:“承讓啦!”

喧鬧聲中,勝負似乎已定。突然,嘉柔看到那紅球竟然動了,上面冒出來一根細長的東西,竟是一條黑白相間的劇毒銀環蛇!

“阿弟,小心啊!”嘉柔驚得大叫,岸邊百姓嘩然。

木景清發現眼前的蛇吐著紅信子,立刻屏住呼吸,手僵在半空。銀環蛇是南詔最毒的蛇,被它咬一口,立刻會神志不清,口吐白沫。沒有解藥的話,不久就會身亡。他若被蛇咬,從這裏掉入江中,只怕是兇多吉少。

田德成最怕蛇,他離紅球沒有木景清那樣近,此刻也顧不得表現,瞬間溜之大吉。

岸邊的崔氏看到這一幕,幾乎要暈厥過去。而與此同時,那紅球上又冒出另一條銀環蛇來!

嘉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對玉壺喊道:“去拿弓箭來,快!”

玉壺早就嚇得六神無主,聽到嘉柔這麽說,提著裙子就跑去找弓箭。

木景清單手抱著柱子,滿身是汗,大氣都不敢出。他跟蛇距離得太近,只要稍稍一動,以銀環蛇的敏銳和速度,必定會咬到他。可他的體力已經不能支撐太久了,搖搖欲墜。

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,岸邊飛出一支箭,直直地沖向紅球。

人群中驚叫聲四起,只見那箭飛快地射斷了綁著紅球的繩索,紅球直直地掉入江中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悶響。

片刻的安靜之後,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。木景清也松了口氣,還以為今日小命要交代在這裏!同時他嘆道,好精準的箭法,好淩厲的力道!

彩樓上的嘉柔放下弓箭,箭仍在弦上,沒有射出去。她的箭法雖然可以,但因為木景清距離紅球太近,她沒把握不傷到他。

順娘說道:“剛剛我好像看到箭是從隔壁的彩樓射出去的。”

崔氏卻顧不上這個,直接下樓奔到江邊。恰好木景清游回來了,沒心沒肺地笑著。

“二郎!”崔氏聲音顫抖,走過去一把抱住他,緊緊地抓著他的背襟。剛才只覺得五內俱焚,兒子像是失而覆得一般。

木景清從沒見過阿娘這麽失態,擡手拍著她的背:“阿娘,我這不是好好的?您別擔心了。”

其它幾位夫人也都帶著郎君過來,剛才的一幕實在太驚險了,他們想想都後怕。最先摸到紅球的人,肯定會喪命的。

“到底是誰在紅球上放了銀環蛇害人?一定要徹查!”高夫人淩厲地說道。

刀夫人看了看四周:“怎麽沒看到田夫人?”

另外一邊,田德成剛爬上岸,田夫人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將他帶到無人的地方,驚到:“大郎,你……”

田德成知道母親要說什麽,立刻搖了搖頭:“阿娘,不是我。我就想教訓下木景清,讓龍舟沈下去而已。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,怎麽會是我做的?而且我最怕蛇了。”

“不是你就好。”其實田夫人了解兒子秉性的,就算跟木景清不和,也斷不會害他性命。而且這紅球誰都可以拿到,也不像是專門針對木景清的。

可如今整個南詔都知道田氏和雲南王府不和,世子差點出事,王妃必不會善罷甘休,其它氏族肯定也會出來踩一腳。

那銀環蛇雖說在南詔不算罕見,可是驛樓高聳在江心,蛇如何能夠上去,還藏在紅球之中?她實在想不出是誰要這麽害他們。

不一會兒,崔氏果然帶著眾人找來,就近上了田家的彩樓。刀夫人開門見山地說道:“田夫人,這蛇是不是你家放的?”

田夫人怒道:“刀家的,你說這話可要有證據!我兒那時也在驛樓之上,我會拿自己兒子的性命開玩笑嗎?”

高夫人慢條斯理地說道:“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故意做樣子給旁人看的?畢竟田大郎君看見蛇,直接就逃掉了。我還聽說前幾日,他跟世子在北市發生了沖突,加上去年那事兒,也許他懷恨在心想要報覆呢?”

田夫人瞪著她:“你別逮到機會就潑我兒子臟水!誰不知道你們刀氏和高氏串通一氣,就想搞垮我們。怎麽,借著這事想要小題大做?”

“王妃,您聽聽。世子差點沒命,她還說是小題大做。如此惡毒的手段,實在是駭人聽聞,絕不能輕易放過!”刀夫人對崔氏進言道。

看她們這般咄咄逼人,好像認定是田家所為一樣,田德成高聲叫道:“真的不是我,我沒做過啊!”

崔氏閉了下眼睛,開口道:“好了,都別吵了!事情還沒弄清楚,就在這裏互相指責,成何體統!”

正在爭執的幾人這才安靜下來,崔氏問一言不發的木夫人:“阿嫂,驛樓是誰負責的?”

木夫人據實回答:“搭建的是田家,紅球是刀家掛的,最後負責檢查的是高家。”

高夫人一聽此言,立刻說道:“我們檢查的時候,可是好好的。而且高氏與雲南王府素來無冤無仇,怎麽會放蛇害世子?王妃您可要明察啊。”

“無冤無仇?”田夫人冷笑了一聲,“去年因為抵制兩稅法,先跟王府府兵動手的就是你們家吧?大王還因此罰沒了高家四分之一的田產,兩倍的羨餘,牽連了刀家,你們心裏就不怨恨?”

去年的事,在四大氏族之間到底撕出一道口子,眾人都不做聲了。

嘉柔一直在旁邊聽著,忽然想起一件事。上輩子,她逃家之後不久,南詔就發生了內亂,刀家和高家的實力都被大大削弱。起因似乎就是因為端午競舟發生了一場意外,事態愈演愈烈。

其實四大氏族,各有所長,打仗的時候,只要四家聯合,就能組建非常強悍的軍隊。刀家最擅長的是制造兵器,已經有數百年的經驗。而高家訓練的弓箭手,能夠很好地克制騎兵。自從刀家和高家被削弱之後,南詔的戰鬥力就大不如從前了。終於被吐蕃所滅。

“阿姐,你在想什麽?”木景清走到嘉柔身邊問道。他畢竟是孩子心性,又常年在軍營裏面,心大得很。比起爭論誰放了蛇,他對射箭的人更感興趣:“若是你找到了剛才射箭的人,千萬要帶給我看看。恐怕連高家第一流的弓箭手也不如他。”

嘉柔已經暗中吩咐玉壺去攔住彩樓裏的人,何方神聖,稍後就會知道。她倒是聽說過一個箭法十分出眾的人,能夠百步穿楊,連虞北玄都誇讚不已。

就是元和帝身邊的玉衡先生。此人跟他的老師白石山人一樣出眾,後來成為了元和一朝的傳奇。

“我問你,為何那幾個郎君忽然也要下水比試?”嘉柔拉著木景清問道。

“我也不知道,他們原先在江邊打賭誰家能贏,後來有人起哄了幾句,他們就都要下水了。依我看,不是他們做的。”木景清小聲道,“那驛樓上放的蛇,誰爬上去,都會死的。”

嘉柔也是這樣想,背後之人的目的,恐怕是要引發南詔內部的矛盾,好讓四大氏族互相猜忌,分裂南詔。木誠節這一脈掌管南詔已經長達百年,其它氏族不甘其下是常情,可因此就要害人性命,實在說不過去。

嘉柔低聲對崔氏說了幾句,崔氏覺得有道理。何況此事也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夠做主的,就對眾人說道:“今日之事,我會告訴大王,請他回來定奪。你們都先回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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